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荒田小品的文化价值与思想意义

2022-07-18 15:41: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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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荒田小品的文化价值与思想意义   原文刊于《红杉林》2021年第2期


“用一个公民的资格出来对社会说话”是瞿秋白对鲁迅杂文的评价(《〈鲁迅杂感选集〉序言》)。1930年代初,鲁迅杂感受到某种质疑的环境下,瞿秋白却赞口不绝,怀着庄严与虔敬,选编出版一本鲁迅杂感选集,并为之撰写序言,高度评价。可见其慧眼独到。尽管刘荒田生长在后鲁迅时代,1980年又移居太洋彼岸,迄今40年多年。相较于鲁迅,其文学活动和文学实践的语境无疑大相径庭,但他笔下的世相百态、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,对比鲁迅杂感所呈现的世相百态,光怪陆离的人生、社会图景,并没有强烈的今昔之感、时代之异。所以,将刘荒田作为鲁迅精神传人去读他的小品,是我愿意且真实的感受。


“我以为凡对于时弊的攻击,文字须与时弊同时灭亡,因为这正如白血轮之酿成疮疖一般,倘非自身也被排除,则当它的生命的存留中,也即证明着病菌尚在”[1],鲁迅如是说。


“教育程度”不达标的宠物,在小区的路中间留下“一坨”屎。这情形,如今的小区居民一定司空见惯吧?大多数人的反应,要么熟视无睹,要么是脱口而出的怨怒与责骂。此情此景,相信生活中并不少见。若要自觉担起“铲屎官”的责任,自告奋勇去“杀死”一坨狗屎,反而稀罕了。以此为由头,《“杀死”一坨狗屎》便对自己做了一次“思想清理”。首先,感激他人及时发出温馨的“呐喊”与“警示”,庆幸自己躲过一劫,意思是在提醒读者,应该多记住他人的好(《义务电梯操作工》还有更清晰的表达);其次,追溯自己n年前为一坨狗屎与狗主人之间发生的一场争执,揭无良狗主的短——方便了自己却损害了小区公众的利益;第三、反观自我,扪心自问。“我”虽有公益心却未行公益事,责人公德不彰的同时反观自身、理性审视,发现自己也不过说说而已,按身体力行、从我做起的标准考量,是在及格线以下。至此,我眼前忽地闪出“狂人”的身影与精神气质。“狂人”最难能可贵的不在于他发现自己身边的人“吃人”这一残酷、罪恶的事实,而是醒悟、觉察到自己也是吃人者的兄弟(同类),一点不比那些“吃人的人”纯粹、高尚,况且还不能保证自己没有在不知不觉中,受从众心理支配,无意中吃过人。极其平常的鸡零狗碎的生活小事的检点、省察中,却与新文学奠基之作《狂人日记》内在的思想逻辑、精神气质对接了,也暗合《一件小事》的自我质疑精神——目睹车夫的一举一动,瞬间看出个人皮袍底下的“小”。


阿Q自1921年降生后,就是世界文学史上一个不朽艺术典型。陈白尘改编的同名电影《阿Q正传》片尾有一段旁白:“阿Q没有女人,但也没象小尼姑说的那样‘断子绝孙’,而且子孙还颇为繁盛。”


《小确幸》仿佛是刘荒田有意为《阿Q正传》做一个注脚似的——却又不尽然。馈赠与受恩,通常的世俗的理解,后者是“小确幸”。在刘荒田这里,“小确幸”的感受却来自前者——施恩者。莫非受尼采“布施与怜悯都是一种恶”的思想濡染?倘若这也算阿Q的精神遗产,那么,阿Q便不是那么令人厌烦,反倒有点“小可爱”。这篇小品后面所述——赴日观光的中国游客,放任所住旅馆房间里的自来水彻夜流不停的沾沾自喜,并美其名曰“抗日”,这又是另一种“小确幸”。将这两种“小确幸”并置、比照,是否都可以看作阿Q的制胜法宝呢,若答案是肯定的,那么,《小确幸》便复杂化了“阿Q性”,这于鲁迅研究而言,岂不也是“小确幸”?阿Q性便与普世性乃至宗教性发生了关联。


给予困厄中的同类积极有益的扶持和帮助,不但视之为理所当然,还为此感到“确实”是“幸”,这种品质与行为,应是现代公民道德应有的题中之义,中国的老话叫做“助人为乐”。


当代中国人,说远点咱们有“为国以礼”、以德治国的古老传统,说近点我们又深受“有国才有家”的教化。故论到“现代公民道德”,需要绕开国家的人,民族的人,阶级的人这些概念和范畴,回归一个常识,即将“人”置放在生物学意义上作为一个“生命个体”来理解;其次,作为一个物种的“人”,实际又是“人类”的“人”。所以,认识人、理解人就有许多入口和通道。譬如前面所说,社会的人、民族的人、国家的人、阶级的人等等,基于这个前提,通常所谓尽社会责任,在我看来,首先是对组成社会的具体的每一个“人”,即“生命个体”或曰“生命单体”负切实的道义与责任。口头高喊尽社会责任,却对个体的“人”的苦难、个体的生命无动于衷、漠然置之,甚至随意伤害无辜、剥夺他人的生命。这样的所谓尽社会责任,便给人凌空蹈虚之感,这是我所不赞成的。1940年代丁玲《在医院中》对此就有警醒、质疑与反思,小说由一个名叫“陆萍”的医学院女大学生的视角审视“个体的人”在集体中受到尊重的程度及其分量与价值,追问改造社会的崇高理想,造福社会的宏伟目标的“虚”与“实”或者“真”与“假”的命题。倘若政治、社会改造的最终结果,没有使生命个体的“人”有实实在在的获得感,得到切实而有力、有效的保护,那么,所谓的革新往往沦为“虚空”,于是,选择不“革”胜过“硬革”和“为革而革”。“个体”少一分痛苦,便等于为社会添多一分福祉。换言之,造福社会既始于又终于造福具体而微的生命个体,所有对生命个体的负责、尽责,对生命个体的尊重与呵护,无疑都将毫不例外地融入对“人类”尽责。而且,爱个体之“人”与爱“人类”之人,应该在社会伦理排序中居于首位,不爱个体之“人”,如何爱人类之“人”。


社会,是每一个社会成员的共同体,没有例外。世上不存在否定个人合理利益诉求的所谓尽社会负责。漠视个体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,却声称为了担当大任,尽社会、国家和民族之责,之大义,我不信其有存在的合理性与正义性。


《公民读本》之类的教科书,根据刘荒田的成长经历推断,他大概没怎么读过——起码在接受学校教育阶段是这样。然而,他的小品、随笔却可以作为公民基本素养的启蒙课本推荐给读者。集子里的《空座》《捞鱼记》《义务电梯操作工》《从卖“空气”到卖“云”》《中国式吵架》《出丑记》等等都可以看作是不错的代表。刘荒田从细细碎碎、婆婆妈妈的生活见闻中,揭示人的自然性与社会性之间的内在张力,追问现代人格、公民意识建构的重大命题,其思想价值不言而明。


刘荒田有一篇小品《比幸福》,很有趣又很觉悲凉,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众生相。五个同胞姐妹,奔波劳碌大半辈子,日子过得滋润、富足,都活到奶奶、外婆的年纪了。本来,幸福着各自的幸福,快乐着自己的日子,也没有什么不好,可偏偏又是幸福到不知所措,不知何谓“幸福”的那种,这便有了五个姐妹之间的“比幸福”。出阁成婚之初,姐妹比的是谁嫁得好,谁的老公能耐大;随后,就是比起谁的家业大,谁的财力厚;接着,又比谁家人丁旺,谁的子孙有出息,谁家儿女替爹妈争气。比的主体由祖辈、儿辈到孙辈,一代一代地往下比。最后又再比回来,看看姐妹五个谁还为儿孙做牛马,生命不息操劳不休;谁又坐享儿孙福,“真正”潇洒过日子。


读到这里,由不得你不信“女人的天空是低的。”这样的“比幸福”——当然,不限于女性,说穿了,就是比谁占有得多,比谁欲壑填塞得满。物欲横流的时代,拜金主义世风狂吹猛刮的当今社会,人的一辈子似乎只为满足原生的本能欲望,一生所有的努力、奋斗和挣扎,仿佛都只为身外的虚荣与面子。孰不知这样的“比”法,面子越是好看,里子越是不堪。无怪乎张爱玲说:“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,里面爬满了虱子。”


于是,又看到“阿Q”晃荡晃荡地、活灵活现地来到眼前。且不管这五位同胞姐妹与阿Q有多么的不同,但是,骨子里她们却是同一个精神家族的成员,最根本、最深层次的共同处,就是没有自信,缺失主体,迷失自我,完全忽略自我存在的价值,将个人主体价值建基于外在的“他者”的评判上,或者,以对物占有的多寡衡量个人价值的高低。若是将这五个姐妹的故事作“寓言化”解读,就会发现她们的“比幸福”及其精神特质,颇似当今国际政治舞台的一国形象。


话说回来。若要追问五个姐妹精神生成的土壤和根由,肯定复杂得很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这是物质与精神双重贫困的极权社会,扭曲人性而造成的病态人格。现代人需要自由伸展的精神空间,只有被充分尊重,活得有尊严,健全人格的生成才成为可能。否则,即便物质上迅速脱贫,家财万贯、富到流油,但精神残疾与思想贫血或将终身不治。刘荒田用有趣的家族故事,洞穿了珠光宝气、镶金带银的五姐妹,主体意识缺失,人格病态的可怜、可叹与可悯。将病态的精神痼疾用一支“金不换”的笔呈现出来。


诸如此类的鸡零狗碎,看似婆婆妈妈,却又是刘荒田的个人偏好,即个人化叙事与话家常的文学书写,是他乐意择取的视点。这就构成其小品文的一大鲜明特色——重大主题、宏大叙事不昭然在前台而是退隐到幕后。于细细碎碎、日常生活中,显示其宏大的社会关怀与道义担当。天翻地覆的社会变迁、滚滚的时代洪流,诚然有讲述、记载的价值,有大书特书的必要。然而,大时代里小人物们、草根阶层的喜怒哀乐,他们衣食住行、养儿育女的甜酸苦辣、家长里短——笼统说就是他们个体生命的样貌、形态及其精神、思想的碎片、剪影,更能激活当代读者的现实感悟与后人的历史想象,构建一个民族与国家的文化记忆,填充宏大历史叙述的缝隙。缺少生动、丰富细节的历史叙述,枯燥、乏味,概念化的“社会进化论”肯定难以深入人心。就这个维度说,刘荒田的吓跑小品文写作,又是值得期待的“大众化”的历史书写,是文学更是历史,是故事更是史事。可以这么说“故事”是刘荒田历史书写的“方法”,是他历史研究的入口。的确,他是踏踏实实地履行着一个公民的历史使命和社会担当,践行自己说过的话:“不要当光享受而不付出的自私者,要当一个尽义务的堂堂正正的公民”(《一块香蕉皮》)。


很多年前,我读他《荒年之忆》(《南方都市报》2013年7月19日B叠17版)就为他“荒诞写实主义”的文风击节拍案。其时,缘于我本人的疏懒,未能及时整理自己的思绪。现在重读,更有不可言说的“沉重之惊喜”。那个舂烂母亲手指头的莽撞男孩(我),那次险些“输掉”一个鲜活生命的“赢”,“剪毛安”的“追”,“怀孕的母亲”不可告人的“装”,件件都真实得出奇,荒诞得原汁原味,稀疏平常却又波澜起伏扣人心弦,这便是我给命名的“荒诞写实主义”。关于命名的学理化概念论证,搁置也罢,这里所追求的是能充分表达“荒田小品”的某种品质和特性,以传达思想信息为目标。


刘荒田记录的是具体而微的个人生活史、精神史最原初的形态、样貌,而这恰恰是社会史、文化史的基本构成要素。居住在异域的他,有得天独厚的便利,彼岸的环境给了他以公民的资格和身份出来为社会说话,为未来写作的话语空间,这点值得庆幸。无疑,尤为重要且令人感佩的是他巨大的担当和勇气。他为研究20世纪中国,长年累月不停地写,年过七旬,没有搁笔、偷懒的任何迹象。其所累积的大量鲜活、别致的第一手来自民间的素材,这些不入官家史书的“边角料”,恰好是他的偏好。诸如“比幸福”一类的家族风景,不仅可补正史之不足,于后人而言,是难能可贵的历史见证人的实录,是多姿多彩的历史图景。


读荒田小品,一定能感知到作者是一位极具草根性的平民思想者,其精神气韵、人格风度,跃然纸上,读者因而能获得思想品质和个人境界的升华。


要之,刘荒田的写作,既抓住当下,更着眼未来。按李辉说法“我始终相信,当真实的个人化记忆大量出现时,我们对历史的认识才有可能更加接近于原状。”(《冯亦代自述·大象人物自述文丛总序》,郑州:大象出版社,2003年。)照此理解,我相信后世的历史研究者会感激刘荒田的真实与执着,感谢他的细细碎碎——信不信由你,反正我信了。

 

作者简介:巫小黎,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。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广府文化研究中心主任。在《文学评论》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》《学术研究》《广东社会科学》等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。参编教材多部。获多项教学及科研奖。



[1]鲁迅:《热风·题记》,《鲁迅全集》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2005年,第308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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